请输入关键字
EN
京版编辑说 | 作者名气不够?不碍事!这本书照样冲上畅销榜
时间:2025.05.08

“作者没有名气,

能有人来买书吗?

整部小说这么质朴,

能吸引人眼球吗?”

当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编辑邢姝婷

与《扬兮镇诗篇》初相识

也有这样的疑问

……

from clipboard


邢姝婷,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编辑,《金墟》《野菩萨》《坡地手记》《扬兮镇诗篇》等作品责任编辑。


将一本“无人知晓”的孤单之书,做成你我的共鸣

文 / 邢姝婷

许言午是谁?

不仅每一个拿到《扬兮镇诗篇》的读者会对这个陌生的作者名感到疑惑,我们第一次拿到稿件时,也有同样的疑问。

无疑,这是一个笔名,言午拆自许字,甚至没有多余的信息。性别、个性、喜好,全都没有,作者就这样把自己隐藏在这个名字之后,隐藏在这叠书稿之后,如此沉默。

面对这个陌生的名字,被书稿淹没的我们最开始对《扬兮镇诗篇》并没有太多的期望,以为只是普通的自然来稿或者荐稿。

抱着这样的心情,最先拿到稿件的责编窦玉帅直接翻到了最后,直到看到篇尾那句——

“我们总以为唐代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可是翻开《唐诗三百首》,每一首都很孤单。”

他觉得,这本稿子也许不一样。

from clipboard

就这样,他把稿子推荐给了我和营销编辑姬冰雪。于是,我们跟随作者,从1984年9月1日的那场大雨起,一起进入了这座南方的小镇,直至走到孤单的唐诗尽头。

最终,我们达成了共识:要做这本书,即使顾虑重重——作者没有一点名气,能有人来买书吗?整部小说平实质朴,没有一点花哨的噱头,能吸人眼球吗?

我们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老师被书里的语言和江南氤氲的湿气所打动,完全支持我们的想法。就这样,我们开始投入这部“无人知晓”的书稿,走进许言午和张咏、丁晓颜的扬兮镇。

01 故乡的面庞

作者是陌生的,扬兮镇也是虚构的,但这座虚构的浙西小镇却长着一张我们都熟悉的面孔。三千余人的小镇,全镇只有一条水泥铺就的道路,遍植梧桐树。镇里有政府机关、医院、学校、邮局、百货大楼、新华书店、电影院、面店、副食品商店。20世纪80年代的小餐馆和录像厅,在黄昏时分响起的对白声、音乐声、打斗声,穿过暮色,隐隐弥漫于整条街道。

70后的前辈老师看完这段后跟我们说,你们觉得是复古,其实是我们以前每天经历的日常。

不同的人,都能从中触碰到不同的、心有戚戚的一点点灵魂的思考与颤动。我们下定决心,冒着无人问津的风险,也要做好这本书。

石板桥、菜泡饭,这些是江南风物,同在南方的朋友可能会更有共鸣,而对于我,更令人熟悉的是这些风物的“小”。扬兮镇没有一个可以随意散步的地方,只有入夜后的石板桥漆黑一片,人迹稀疏。在故乡,你很难行走在一个隐蔽的,不必三步遇到熟人,五步得打招呼的空间。如同男主人公张咏感受到的,“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简陋的戏剧排练场”,“无隐私与秘密可言”。

扬兮镇里的人们,也正是我们会在故乡遇到的人。文采斐然自尊心极强的退休女教师、孤僻的牙医、桃色绯闻中的男女、天资聪颖但不好相与的沉默青年,还有美丽的、略显木讷的女孩剪影。

然而我们只能看到这样的人天天从镇上走过,却很难真的了解到一个人的内心。

02 孤单

张咏,自幼时父亲出轨与母亲离婚起,就被母亲视作唯一的希望和顶梁柱,早慧而坚强地背负起家中的重担,在小镇人的议论纷纷中敏感地生活着,在镇上其他人眼里,他是优秀的、可靠的,但同时也是偏执的、冷漠的。因童年家庭的影响,心中有着无数不被他人所察觉的痛苦和挣扎。

丁晓颜,作为镇上有名的才女胡美兰的女儿,被母亲寄予希望的她却显得天生木讷愚钝,令人失望。但木讷的背后其实是不对外界的眼光和评价作出反应,是心性的沉静质朴。

张咏和丁晓颜在他人眼里,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在某种意义上,却是同样的格格不入,不被众人所理解。因着这点相同的不同,1989年的夏天,在小镇上那个一贯被人议论纷纷的“疯女人”被欺凌的时刻,挡在她面前的他们,看见了彼此。

爱情的生发和青春时代的陪伴是源于“看见”,而人和人更多的时刻,是“看不见”。

看不见的地方,张咏不被人理解地痛恨扬兮镇,厌恶扬兮镇,逃离扬兮镇,渴望一个不被人议论,不被人控制,自在天地的远处。

丁晓颜不被人理解地留恋着扬兮镇,世事纷扰,都并不重要,她的感官是迟钝的,迟钝到只能观照到自己的内心,于是就遵从内心。

孤单和不同,使他们相集。

“他们诉说着彼此,倾听着扬兮镇的孤单,仿佛啜饮一眼不竭的甘泉。”

然而,孤单和不同终究会引导他们走向不同的、分别的道路。

“他们行走在一条幽暗狭长的隧道之中,前后左右没有别人,唯有彼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耳语。”

因孤单而亲近。

“但无论多长的隧道,终有一天会走至尽头。到那时,他们将泯然众人,被外部的喧嚣淹没,再也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因孤单而分别。

在变与不变之间,丁晓颜是那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象征,安心得像一个承诺。但我们也很难去苛责张咏的“春潮带雨晚来急”,一颗早慧而敏感的心如何对抗坚硬的故乡。远走的人未必真的能找到自在天地,流连的人也未必终有归处。张咏和丁晓颜,很难说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分别站在故乡和远处的他们,一端是矛盾,一端是柔软,交织的模糊地带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铺陈在其下的底色,是良善、是平和、是不屈,是一对少年共同挡在弱者前面阻拦欺凌的时刻,是丁晓颜记忆里的银杏和山核桃,是方寸之间的彩虹,是寻常日子里的诗句。

孤单不只是张咏和丁晓颜的孤单。在丁晓颜离开后,如长镜头一般拉远,我们看到丁远鹏、赵国良、苏冬丽、胡美兰各自的孤独和人生,看到胡美兰说:

“我老家扬兮镇,大家都知道,山里面,多偏僻落后的一个小地方呀。可很多人有所不知的是,扬兮镇的名字来自《诗经》呢。抑若扬兮,美目扬兮,这个扬兮就是扬兮镇的扬兮。”

扬兮镇的面纱被南方湿润的风轻轻抚起,若隐若现的孤单忽明忽暗。

编辑至此,我想起的一件小事,是在我离开同为小镇的家乡多年后,听闻父亲的一位同事去世,一位我常常听到其实并不甚了解的叔叔。意外地,我看到很多来自我家乡的纪念文章,雪片一样,那么平实的、质朴的怀念,关于人,关于上个世纪,关于一代人在不算遥远的过去“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咏而归”的日子。我在言辞间看见一个我无比熟悉的空间和很多知道名字但不熟悉的人。我很难想到在我的家乡,这个小如扬兮镇的北方小城里,竟然有这么多真心的人,有这么多真情实感的话、这么多恳切动人的文字要诉说,这么多热忱的记忆要存放。而在我身处家乡或离开家乡的多年里,在我们常常路遇的时刻里,那些心声如此沉默,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总以为唐代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可是翻开《唐诗三百首》,每一首都很孤单。”

看到亘古绵延的孤单。

看到记忆深处泛黄的80年代和凝滞的小镇。

看到我们各自的孤单。

在小镇长起来的我们,都在某一个时段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周围的一切都庸常而琐碎,想要逃离这个从空间到精神世界都极为狭小的小镇,渴望到一个自在的天地中去。

等到逃离,却只能听到孤独的回声,像小时候投入水面的石子皱起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到奔逃而来的方向。

《扬兮镇诗篇》流淌着的正是从我们各自的日常和伤口中流淌出来的诗句。

03 许言午说

编辑过程接近尾声,我们才和故事背后的人第一次见面。

此前,在线上的沟通中,许言午总是那个率先结束话题的人,没有多余的寒暄。我联系他要一段放在勒口的作者介绍,他一再让我们隐去照片,删减简介。话尚未结尾,他就会说不打扰了,祝周末愉快。我们开玩笑说,太好了,比图书编辑更“i”的作者出现了。

和许言午见面那天,他却很健谈。

他不是第一次写作,从年轻时就一直在写。起点就是《收获》杂志,出版过书,但中间中断多年,直到2019年《扬兮镇诗篇》才重新拾起笔。

喜欢《聊斋》。随身背着的包里装着王维的诗。除此之外,他坦言读当代的文学作品很少。他觉得不真诚,只有古典文学是他一直以来的养分。

他讲起自己的经历,过去做过舞台剧导演,“也是赔钱”。开文化公司,“也赔钱”。年轻时在宋庄给人写艺术评论倒是能赚点,“以前我们这种文艺青年还能靠这种方式赚点钱,你们是不行了”。

他笑着说,大学也没有拿到毕业证,因为当时的毕业证需要过英语四、六级,他只顾着搞文学了,“全让文学给耽误了”。

我们异口同声,“我们都让文学给耽误了”。不是“被文学给耽误”,我们怎么会一起坐在这里,在这个多元信息交织的世界里,仍然坚守着文字,与其相伴相生。

和随性的谈吐相比,他对笔下人物和字句更为“较真”。闲聊中我们问到,在现在的书中,有哪一部分是和最初的设定不一样的。原本以为会是某个重要情节的增删。没想到他却说,是银杏树。张咏第一次“看见”丁晓颜,是小学时的一场大雪,在一棵银杏树下,两颗山核桃做的雪人的眼睛被拿去一颗塞进了丁晓颜手心。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如此细微,而又余韵悠长的细节。草蛇灰线,丁小杏的名字原来有如此之深的伏笔。

谈到丁晓颜这个秉性特别的人物,他说,他是会让角色自己去生长的。我们有时候都太敏感,顾虑太多。而丁晓颜正因钝感,才能够做到勇敢。被送到乡村读书的那一段,陌生的环境,悬殊的家境,但丁晓颜毫无心机,全靠本能,过得自在融洽,“我放心让她去,我知道她能搞定。果然她就搞定了”。对人物的用心也体现在字句斟酌上。小说中有一段提到湖州的一种月饼,丁晓颜说“放锅里贴一下,特别好吃”。后来在编校的过程中,校对改为了字典上的规范用字“熥”。许言午“耿耿于怀”,说丁晓颜在江浙土生土长,绝无可能会用这个字。(此处是一小遗憾,如果有幸有机会加印改回原汁原味会更好。)说这些话时,仿佛丁晓颜就坐在我们面前。

三十年后,故事的尾声,张咏终于明白丁晓颜就是扬兮镇。

张咏到底明白的是什么?

也许只是和故乡和孤单的默许与和解。

少年时期投入河水的那颗石子终于在三十年后敲碎了扬兮镇坚硬的外壳,张咏才得以真正地和故乡无声地柔软贴近相闻。

雨水滴落在流淌的扬兮河上,皱起波纹和白光,像童年时百无聊赖游荡在家乡巷尾街头突然落雨淋湿的一个下午,这也是我们封面设计的初衷。

from clipboard

在书中,我们还请设计师做了一张旧车票样式的书签。我们找来真实的老旧车票,参考样式、尺寸、底纹、编码。原打算将起点定为空白,但因美观作罢,还是把起点写成张咏往返的杭州,途经点定为空白。

老式大巴车,也许已经有很多人没有坐过了。我们希望在那个途经点上,你正等待着乘坐大巴,一起从翻开书页出发,去往扬兮镇,去往1984年9月1日那场从清晨就开始下的大雨。

雨幕模糊视线,你看,这是扬兮镇,还是你的故乡?